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中,江苏65岁以上人口占比达到16.2%,不仅高于全国13.5%的水平,而且超过14%这道分界线,进入了“深度老龄化社会”。
我们如何对待老年人,就是怎么样对待自己,对待未来。当职业陪伴师、陪游师、烹饪师等陌生人陪伴经济应运而生的时候,传统的亲人陪伴也在人口结构的变化中产生了新的涟漪。
“老漂族”带娃,幸福、辛酸与无奈
早上5点起床,给孙女准备早餐,送到学校之后,回家路上顺便买好菜。差不多9点回到家,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洗衣、打扫、整理。到了饭点,把头天晚上的剩菜热热吃掉。短暂的休息之后,又要择菜、备菜、收衣服,然后坐公交车去学校接孩子放学,再做一家人的晚饭……周末因为要做两顿饭,更是忙得连轴转。
这是55岁退休后的李芹作为然然奶奶一天的作息时间:紧张而忙碌,日复一日。
3年前离开老家,对于李芹来说,不仅是背井离乡,还意味着夫妻分离。双胞胎儿子结婚、生子竟然都神同步,她和老伴只能分头帮忙,一个跑到苏州,一个飞往北京。孩子很小抱在手上时,吃喝拉撒全都不离人;会走路了,磕着碰着更不省心;好不容易上了幼儿园,除了接送上下学,还要往培训班送,每天的时间被切割得零零散散、断断续续。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已经成为生活常态。
像李芹夫妇这样的“老漂族”,广泛存在于中国城市家庭中。城市化加剧了人口流动,为了照顾和陪伴第三代,老年人们只能像“候鸟”一样离开家乡,“漂”在子女生活的陌生大城市。据《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统计,早在5年前的2016年,我国“老漂族”数量就已高达1800万。
含饴弄孙虽然带给老年人天伦之乐,但家务繁重、不适应大城市生活,也让漂泊异乡伴生挥之不去的烦恼。
60多岁从湖北老家赶来的丁奶奶因为不会说普通话,陷入了困境。“不仅外面的人听不懂我说话,就连儿媳妇也很少和我说话。”脱离了原有的社交圈,来到陌生的城市,丁奶奶无处表达、无人倾诉的孤独感与日俱增。
从泰州来的小虎外婆最受不了的则是女儿女婿对于她“带娃”能力的质疑:“上次我给小孩喂饭,就跟我大吵一架,后来小孩生病,又说是我给小孩衣服穿得太多了……”
代际冲突、城乡差异无形中激化家庭矛盾。80后护士董欣然最近特别郁闷,从农村来的公公不仅经常捧着个饭碗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饭,还会在小区随地吐痰。她说:“邻居找我投诉了好几次了,我感觉头都抬不起来。”
“漂”在异乡,过去同事、同学、邻居构成的“熟人社会”不在了,老年人心理的困惑没有出口。想专心把孙子带好,也常常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做好了,没人表扬,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做得不好,就有很大的责任。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的价值感来源于社会评价和自我评价两方面。退休之后,老龄人的社会价值感本来就在降低,在‘漂’的过程中,他们又要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自我救济手段又没有了。”心理专家、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主任张纯在进社区时发现,不少从安徽、贵州“漂”到南京的老年人都有不适应感,甚至连方向感这件事都让他们困惑:为什么南京的道路不是正南正北的?为什么走到鼓楼大转盘就迷路,月亮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不想干了,想回去”,不止一个老年人这么对张纯说,但他们又不想让子女请保姆,“费钱又不放心”。
同一个屋檐下,陪伴咫尺之间。但忙忙碌碌的“老漂族”却觉得,自己不过“生产线”上的一环,一旦没有价值了,也就“失业”了。
终于要回东北了,在南京待了十几年的严叔却有些失落。几年前,他心血来潮和街道的一帮老头、老太太组队打门球,没想到这项小小的运动竟成了他之后最大的快乐源泉。肯钻研,球技好,当了队长的严叔还专门做了一本“门球笔记”,密密麻麻记满了打门球的角度、方法和心得体会。“嘟嘟爷爷真厉害,怪不得嘟嘟学习也好。”每次听到球友们这样的夸赞,严叔虽面不改色心里却受用得很。
只是没想到,孙子考上理想中学的幸福感还在弥漫,他自己却要立刻面对分离:孩子大了,再也不需要接送,学校也有晚饭提供……
陪伴戛然而止让严叔有点缓不过来。他在家里至少提过两次,今年他要做一件大事,带着球队“冲冠”,但显然没人听到心里去。
陪你变老,我也在长大
“我认识的那个妈妈不见了,我该上哪找她?”说到去年得了脑梗的妈妈,齐晓霏红了眼眶,70多岁的妈妈生病后“冷漠”得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也让我意识到,我们可能真的进入到了亲情反哺的阶段了”。
在来南京上大学前,齐晓霏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她眼中的妈妈是个充满热情的人——“她甚至会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想吃什么,回家之后每顿饭都兴高采烈地给姐姐和我做上一大桌好菜。”而如今,特意请了一周年假回家探访的齐晓霏,却彻底受到了冷遇。“我早上起床之后,发现家里冷锅冷灶。她自己吃了早饭,却没有给我做。”
陪伴父母安度晚年,也是子女心理的一场角力和成长。“妈妈过去是个很好看的人,70多岁还能穿旗袍,”母亲的衰老和疾病对于刘雁涛来说既缓慢又突然,在母亲回到老家半年后,刘雁涛发现一向注重身材的母亲突然“像气吹得一样胖起来”,家中的母亲逐渐变得陌生:5点钟起来一定要听天气预报,广播电视一档都不能差,谁要是抢遥控器就会急。直到某一年的冬日,中午全家出门吃饭前,母亲说什么也一定要取牛奶,“我当时想就是上楼下楼的距离,就让她去了,结果母亲走丢了,我们急得不得了,又报警又找电台,最后母亲晚上9点多才回家,穿的棉袄都能滴出水来。问她去哪了,她也不知道”。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母亲生病了。
刘雁涛带着母亲看脑科医生,诊断为帕金森综合征,认知水平只有小孩的3-4岁,经历了长期的潜伏期。医生让家人多多陪伴,多多陪母亲说话来刺激她。母亲退休前是会计,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疾病之下却成了让家人“毫无办法”的妈妈,在弟弟家的日子里,“情况愈演愈烈,妈妈每天去超市买牛奶,阳台上全是纸巾,疯狂购物。年轻时从不吃肥肉的她,后来变得什么都吃,总感觉吃不饱”。刘雁涛总是去看望母亲,母亲往往只在进家门的时候认识她,“后来就看着我叫我侄女的名字,再聊天她就感觉和她没有关系,在一旁嗑瓜子,问她什么就嘿嘿一笑,和她说话也没有反应”。刘雁涛很是难过,眼看着4年多的时间里,母亲和自己“渐行渐远”,她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很是无力。
“看着妈妈像是一块拼图,一块块往下掉,最后变成一个平板、一个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补,我们倾尽全力也拉不住,有一种空洞感。”在大脑严重萎缩的情况下,母亲摔了一跤后几乎躺在床上起不来。母亲弥留之际,医生表示耗钱已经意义不大,“管子一拔母亲解脱了,你也解脱了”,要她做决定。出于理性,她知道救治的意义不大,可是她做不到放手。“妈妈小时候养我花了那么多钱,现在我给她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更主要的是,管子拔了,我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那个抚养自己长大、视自己如明珠的父母开始不认识自己了,对于这种难过无力,韩予玲感同身受,在无锡老家80多岁的母亲如今身体较为健康,却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开始变得多疑。“我吃到一个好吃的橘子,第一时间想到给妈妈买点,结果她全都送人了,她说怕里面有毒,我们要害她。一次去看望妈妈,给她剥了橘子吃,去散步一圈回来她说肚子痛,一口咬定就是我给的橘子有问题,去医院诊断安然无恙后,还是半信半疑。”
比起没有意识,更可怕的是疾病打破了亲人间最基本的信任。母亲诊断出妄想症后,韩予玲一方面觉得要多陪陪妈妈,另一方面妈妈对自己的态度让她一度很是委屈。“有时候靠近她,她就一下子把我甩到一边。和她聊天,她再也不和我推心置腹了,说话特别官腔,讲自己的大道理。”一次她冒着上班迟到的风险,和母亲聊天委婉诉说自己的委屈,并劝解母亲不要怀疑家人。“说了一个多小时,我以为母亲会有点反馈,可最后她还一口咬定我们就是‘坏人’,匆忙骑车去单位的路上,我哭得不成样子。”
通常儿女父母相互陪伴交流时,都有情感的反馈,当情感反馈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