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统计,2020年中国人均预期寿命提高到77.3岁,十四五期间还将再提高1岁。到2025年,中国60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将突破3亿,百岁老年人将不再稀奇。但随着老龄化社会的来临,养老,尤其是失能老年人养老成为压在越来越多中国家庭身上的一副重担。
今天这篇文章描绘了当下中国的一副沉重图景——白发人赡养白发人。“不是照顾老的,就是照顾小的”似乎成为中国六十多岁老年人的宿命。
这篇文章来自公众号“偶尔治愈”,这是丁香医生旗下的医疗健康深度报道品牌,这里一直记录人与生死、疾病狭路相逢的故事。
这四个字,取自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ToComfortAlways)。
关注“偶尔治愈”,因为我们相信,虽然人类终将被疾病、衰老、死亡击败,但可以选择和它们的相处方式。
在北京,95后的女儿突然在卫生间里尖叫起来。李健冲过去看。原来是女儿在卫生间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球,以为是垃圾,没多想就捡起来,但她马上发现,那是奶奶已经干掉的大便颗粒。
李健1964年出生,今年57岁。他的母亲今年85岁,去年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中度。进入2021年以来,李健发现母亲在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虽然已经住在家里离卫生间最近的屋子,起身去的路上,她的小便甚至大便就会渗漏出来。母亲拒绝穿成人纸尿裤。
李健和妹妹每周轮流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进行照护。轮到他家时,母亲扶床起身或者穿上拖鞋往房间外走,有丝毫动静,李健都会立刻竖起耳朵,不论自己在做什么,一颗心总是提着。
母亲坐在马桶上,李健要听是否有正常的排泄声。母亲用完马桶,他必须马上去检查,以防女儿遭遇的情况再次出现。自从母亲定期住到家中,李健成为他家情绪的平衡点,受到内外煎熬。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乔晓春说:“子女退休以后,父母还健在的这种家庭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而且会指数型增长。”中国在建国后的1949年至1958年和1962年至1971年经历过两次人口生育高峰。“第一个高峰出生的人基本都退休了。现在第二个高峰出生的人,就是1962年以后的,马上也要进入退休阶段,而且比前一个高峰的人更多。”
与此同时,包括阿尔茨海默病在内的认知障碍疾病随着老龄化变得越发普遍。“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老龄人口增速,甚至高于其本身增速,会爆发式增长。”乔晓春说。
在养老照护领域从业多年的福寿康集团公司项目经理汪奇诺告诉“偶尔治愈”:“相比于失能,失智老年人对一个家庭的毁灭性影响更大。”而在高龄老年人中,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和行动能力(失能)的情况,往往和认知能力退化乃至丧失(失智)的情况交缠出现。
失能老年人长期卧床,最终很大可能会出现失智的情况。而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年人病情发展到重度也会出现生活自理能力丧失、身体各功能严重下降、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民政部部长李纪恒在2020年全国民政工作会议上会上介绍,2019年底中国60岁及以上老龄人口达到2.54亿。在「十四五」时期,中国将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到2025年,60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将突破3亿,应对人口老龄化任务最重。
养老一直是备受关注的话题。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十四五”规划关于持续增进民生福祉方面提到“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人均预期寿命再提高1岁”,在2021年的重点工作中则提到“促进医养康养相结合,稳步推进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试点”。
在2020年,国内批准进行长护险试点的城市数量由15个扩增到49个。试点范围扩大的意图被外界解读为,国家正在探索建立独立险种,以重点解决重度失能人员长期护理保障问题。
乔晓春对“偶尔治愈”表示,解决养老问题,要靠养老保险、长护险、医疗保险三方面制度的有机分工和联系。“养老的核心是照护,所以建立长护险是必由之路。至少从公共服务这个角度来说,这条路不走,养老的问题解决不了。”
长护险试点目前只在有限的城市内进行。但家庭照护的重压已经真实地发生在很多中国家庭里。以北京为例,目前只有石景山区被纳入长护险试点范围。不过李健一家还不在其列。
2019年,母亲的骨折成为李健家随后一系列连锁反应中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在住院的三周中,李健觉察出母亲的不对劲。她一遍一遍地问护工的名字,即使可能刚问完不久。甚至有一次,她问李健,来看望自己的儿媳妇是谁。
受疫情影响,李健的母亲到了2020年年中才在医院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疾病进程为中度。医生告诉他,母亲在完全失能之前还有3到5年的时间。
那时,李健还有两年多就退休,原本已经做好计划。“我是有自己追求的。”他说。
按照原计划,李健会继续工作到退休。退休后,他将全职加入自己参与多年的公益机构里,策划新的活动,培训新的志愿者,认识新的朋友,帮助更多的人。
但为了照顾母亲,李健在今年申请调离了一线。这让他在没有特殊安排时可以自行支配时间。现在,李健隔周上班,因为母亲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
李健的母亲原本跟妹妹一起住,得病后,兄妹二人商定,每周轮流把母亲接到家里照护。“一个人看护,挑战实在太大了。”
母亲刚出院时,李健几近崩溃。那时他还没有申请调离一线。母亲住在他家离卫生间最近的房间里,但房间小,容不下他也住进去。为了能听到母亲的动静,李健把床挪到了跟母亲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客厅睡榻上。
到了晚上,母亲频繁起夜。老年人起身,床发出摩挲的声音,紧接着是沉闷的拖鞋声。李健每次都听得异常仔细,他要警惕母亲再次摔跤。
等母亲顺利坐到马桶上时,李健依然要屏息倾听,黑夜里的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听到几滴水落的声音。“就那么一丁点儿。”李健掐着自己的小拇指尖向“偶尔治愈”描述。这样的过程在一个晚上要重复七八次。到了白天,李健还要强打精神去处理单位的工作。
“生理上是一方面,最大的还是心理上的,因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是个头。那时还没申请二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李健回忆说。
陆晓娅与李健是经历相似的朋友。今年68岁的陆晓娅也是在距离退休两年的时候,母亲被查出阿尔茨海默病,此后她与弟弟妹妹照护母亲长达13年时间。她在北京师范大学等大学内开设死亡教育课程,广受学生欢迎和业内好评。在2021年,陆晓娅将自己照护母亲的日记集结成册,出版了新书《给妈妈当妈妈》。
陆晓娅把子女退休后全职到父母家中对其进行照护的行为总结为:到父母家“上班”。这一现象已经十分普遍。
“我公公96岁去的,我隔壁邻居老年人102岁去的,我一个朋友的爸爸100,妈妈90多。这意味着,子女照顾的时间可能不是10年,而是20年甚至30年。比如你70岁,你爸爸100岁。这30年,跟职业生涯一样长了。”陆晓娅说。
陆晓娅64岁的弟弟,老岳父97岁,老岳母95岁,儿孙都在国外。陆晓娅的丈夫跟她同岁。在她照护母亲期间,陆晓娅的丈夫也在照护自己的父亲,直到老年人离世。
在她的好友中,不止一位为了方便照护父母,在退休后直接搬到父母家里。但最终身心交瘁,走在了父母前头。
直到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陆晓娅和弟弟妹妹才把她送到了一家民营养老院。在那里,陆晓娅认识了更多跟自己经历相似的人。因为体力不支,一些已经70多岁高龄的老年人把自己九十多甚至过百岁的父母送到那里,然后定期到养老院探望。
在子女接管以前,很多老年人首先由老伴照料。家住四川广元一县城的李然告诉“偶尔治愈”,他的爷爷今年80岁,奶奶79岁,全部卧病在床。在奶奶倒下之前,一直由她照顾中风偏瘫而后逐渐失能失智的爷爷,长达十多年。
直到2020年11月,李然的奶奶突发脑溢血。出院后,她也丧失了自理和认知能力。李然认为,长年累月的照护透支了奶奶的体力和心力。
“如果没有外部协助,只靠同样高龄的老伴互相照顾,最后要么是老伴身体也垮了,要么是老伴精神上受不了了。”汪奇诺说。
李健活在巨大的挣扎之中。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去世,他和妹妹由母亲一个人带大。“内心深处会这样想,当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李健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母亲。这是普遍的传统。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乔晓春说,目前国内超过90%以上的老年人都生活在家里。“不论是从观念还是实际情况,子女还是老年人自己,居家都是现在最主要的方式。&rdqu